人口是影响教育空间布局和结构变化的核心变量。如何科学应对人口变化对教育公共服务的影响，已成为政府和学术界共同关心的热点话题。《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提出：“优化区域教育资源配置，建立同人口变化相协调的基本公共教育服务供给机制。完善义务教育优质均衡推进机制，探索逐步扩大免费教育范围。”《教育强国建设规划纲要（2024-2035年）》要求，到2027年，教育布局结构与经济社会和人口高质量发展需求更加契合，并强调“健全与人口变化相适应的基础教育资源统筹调配机制”“推动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与城乡一体化”。

教育发展和布局必须以人口规模和结构作为基础依据。人口变化对教育规模、教育结构、教育布局和教育质量等具有深远影响。一是人口数量和规模变动直接影响教育资源的供给规模，如幼儿园和中小学数量会随着人口的规模变动而出现变化，表现为明显的正相关。二是人口结构影响教育资源的规模和供给模式。人口的年龄结构、城乡结构、职业结构、家庭结构，均对教育资源的规模结构、教育工作者的结构产生直接影响。三是人口分布影响教育资源的空间配置。我国城乡人口迁移中，农村人口萎缩对学校的空间布局产生直接影响，人口收缩地区新增学校的需求基本不存在。四是人口质量影响教育资源的需求。随着我国人均受教育程度的提高，家庭对教育的重视程度空前提高，进而对教育高质量发展产生直接影响。

近年来，我国人口规模、结构和空间布局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人口负增长化、少子化、老龄化、流动化态势加剧，正重塑我国人口结构。城乡人口迁移也推动着我国人口空间布局不断调整，部分地区出现了较为明显的人口收缩现象。中国人口增长进入关键转折期，人口收缩现象在区域尺度上呈现快速蔓延趋势。在我国人口急剧变动背景下，应深入分析其对教育发展的影响，有针对性地提出教育高质量发展的应对措施，为构建与人口变化相协调的教育供给、推动教育现代化建设提供参考借鉴。

我国人口增长正在发生重大变化。2022年，我国总人口首次出现负增长，迎来人口规模变化的关键转折点。2024年末，全国人口14.08亿，比上年末减少139万人，人口自然增长率为-0.99‰，连续三年负增长，只是减幅有所收窄。死亡率基本保持稳定但人口生育率持续走低，是导致人口自然增长率转负的主要原因。2024年，全国出生人口954万人，同比增加52万人，但长期下行趋势难扭转。从发展态势看，我国低生育率与人口负增长将成为常态。

我国出生人口数量和出生率持续下降，死亡率超过出生率成为常态的背景下，初婚、初育年龄继续推迟以及不婚不育比例增大，将使我国生育形势更加严峻。从2010年、2015年和2020年分年龄组育龄妇女人数看（见图1），2020年，作为生育主体的20~29岁育龄妇女人数最少，直接决定了今后10年我国出生人口数量也将远低于2010年和2015年。15~19岁和20~24岁育龄妇女是未来5~10年的生育主体，其数量也明显少于2015年和2010年。特别是20~24岁育龄妇女2020年人数比2010年减少近一半。在此之上，婚育推迟以及不婚不育比例进一步增大，将深刻影响人口形势。

图1：2010年、2015年和2020年分年龄组育龄妇女人数

我国人口结构变动呈现少子化与人口老龄化的典型特征。从2000年以来人口年龄结构特征看，0~14岁儿童占比持续下降，而65岁及以上老龄人口占比不断上升。一般认为，65岁及以上人口超过7%即为轻度老龄化，超过14%即为中度老龄化，超过21%即为重度老龄化。截至2024年底，我国65岁及以上老龄人口占比为15.6%，属于中度老龄化水平。我国从轻度老龄化走向中度老龄化，只用了约10年时间。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预计到2035年左右，我国将进入重度老龄化社会。与此同时，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人均预期寿命不断提高，1978-2024年，我国人均预期寿命从67岁提高至78岁，且伴随医疗条件等的持续改善，人均预期寿命仍有提升空间。我国老龄化人口规模大、人均预期寿命增加，将进一步加剧我国社会老龄化程度。城乡老年抚养比差异大，乡村地区面临着更为沉重的人口抚养负担，且2010年以来老年抚养比上升速度明显高于少儿抚养比增速，意味着国家后续的劳动力储备不足，将给经济社会发展带来重大挑战。同时，这也预示着对老年教育、老年大学的需求将会越来越大。

我国城乡人口分布的空间分异非常明显。2010年是一个重要节点，这一年城市人口比重首次超过了乡村人口。2020年，我国城镇化水平达到63.89%，2024年底进一步提高至67%，意味着三分之二以上的人口居住在各级城市和城镇，新型城镇化逐步由数量扩张向高质量发展转变。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过程中，城镇化进程将有所放缓，而更加重视城乡融合发展与城乡同步实现现代化。

人口流动加速，人口收缩从乡村蔓延到城市，将成为未来大部分地区的典型特征。我国人口流动规模较大，人口流入地主要集中在长三角、珠三角、京津冀、成渝四大城市群及中西部省会城市，显示出明显的集聚效应。在城镇化早期，人口收缩主要集中在乡村地区，即乡村人口向城市转移使得乡村人口规模不断减少。到了城镇化中后期，城市之间人口迁移将加剧部分城市人口流失，主要表现为县城向地级市迁移、地级市向中心城市迁移。就业机会是城市间人口迁移的主要驱动力。人口将向就业机会较多的城市集聚，特别是往城市群和都市圈的核心城市迁移，从而导致部分城市出现人口净迁出。中部地区人口收缩区城镇人口增长普遍较快，东北地区城乡双收缩的特征较为突出，而东部和西部地区存在较明显的空间分异。目前48个人口收缩城市虽然只是少数现象，但从长期来看，在老龄化、低生育率、城市间及城乡间人口相互迁移等因素叠加作用下，大多数城市和乡村的人口收缩将成为中国城镇化后期阶段的重要特征。

人口形势变化和生育政策调整等会对教育发展产生重大影响，进而推动人口质量不断提高。新中国成立时，我国人口约5.5亿，80%为文盲；到1978年，青壮年文盲率已经降到18.5%；1978-1990年扫盲攻坚期，我国用12年时间将文盲率降到了2.6%；1991-2000年是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的达标时期，小学净入学率达到99.1%；2001-2010年，国家大力推进高等教育大众化，毛入学率提高到26.5%；2011-2020年，我国教育现代化进程加速，劳动年龄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达到10.8年；2021年进入教育高质量发展阶段，我国技能人才总数超过2亿。

人口质量变动特征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人口教育质量和学历层次不断提高，大专以上学历人口占比从1982年的0.7%上升到2020年的15.5%；二是人均受教育年限城乡差距缩小，城乡人均受教育年限差距从2000年的3.5年下降到2023年的1.8年；三是男女受教育程度实现均衡，女性高等教育在校生占比从1978年的24.2%提高到2023年的50.9%，女性受教育水平和地位显著提升，男女受教育程度实现均衡。

人口规模变化直接影响受教育者规模。2020年以来，我国出生人口出现断崖式减少，从1202万人减少到954万人，导致幼儿园和小学生源也开始持续减少。2022年开始出现民办幼儿园关闭潮。根据2018-2022年出生人口推算，2025年，小学生源较2024年减少58万人；预计2026年小学生源进一步减少250万人以上，减少近18%；2027年，小学生源比2026年减少140万人，减少近12%，仅为2022年的56.4%。全国城镇和乡村的小学学位需求量呈现下降趋势，初中学位需求量呈现先增加后急速下降的趋势。城镇地区义务教育学校和专任教师呈现过剩状态，乡村地区则呈现不足和过剩交替的状态。“十五五”期间人口规模继续减少的趋势下，幼儿园和小学生源将会同步减少，教学质量差的乡村学校和偏远城市学校将会出现生源不足；2030年后，这一状况将逐步传递到初中和高中阶段，生源减少的现实问题全面凸显。

少子化趋势下，学龄人口年龄结构重心上移，呈“倒金字塔”形态。最先受到冲击的是学前教育，幼儿数量迅速减少致使大量幼儿园关闭。相比之下，对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的影响则具有延迟性。近年的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2022年全国幼儿园减少5610所，占总数的1.94%；2023年减少1.5万所；2024年减少1.48万所，相当于平均每天消失40所，幼儿园关停潮来袭。“十五五”期间，不仅会有更多的幼儿园关停，许多小学招生规模也会明显减少。同时，人口老龄化则会刺激成人教育、继续教育、职业教育、老年教育，甚至是终身教育的发展，特别是在劳动人口短缺的情况下，更需要适当调控各类教育的规模结构，以各种高素质人才、专门技术人才培养填补劳动力缺口。

我国人口分布不平衡突出表现为城乡人口增减分化，深刻影响教育空间布局及教育资源的合理配置，进而关涉教育公平。从人口迁移规律看，人口基本是从经济发展水平相对低的地区向经济发展水平相对高的地区迁移，尤其是在追求更好教育的动机驱使下，越来越多的学龄人口涌向城市地区，造成农村地区生源数量持续减少。人口空间区域分布不均匀进一步带来教育布局的分化，使得“乡村空、城镇挤”成为常态。针对流动人口较多的现实，要积极探索对外来流动人口实行现居住地为主与源头管理相结合的管理模式。区域、城乡人口分布不均可能导致学校布局不合理，有些地区学校过于集中，有些地区则学校数量不足。不同区域的人口变动态势不同，可能导致学校规划不匹配，如学校规模过大或过小，影响教育质量和效果。

人口质量与教育发展具有关联性，优质教育能够有效促进人口质量改善，而人口质量提高同样会对教育产生积极影响，为教育发展创造更加有利的条件。人口质量提升对持续保持高等教育和职业教育旺盛需求、改善子女受教育环境等具有积极作用。

优质教育可以让学生学习更广泛更高级的知识技能，并适应不断变化的劳动市场需求。同时，随着教育素质的提高，特别是父母受过高等教育后，更加重视子女教育，提供的环境条件也更好。尽管我国人口整体受教育水平呈明显提高趋势，但高水平人才、科技创新人才等依然相对稀缺，人才竞争也较为激烈。

面对未来人口变动态势，各地应充分研判，做好学龄人口科学预测，确保不同教育学段平稳过渡。据联合国预测，2050年中国总人口将下降至11.72亿，预计在2032年左右进入超级老龄化社会（老龄人口占比超20%），若总和生育率一直较低，那么总人口将陷入持续负增长。各地须着眼于“十五五”教育规划编制，把控好学龄人口变化关键节点，将人口预测作为重要的前置变量，做好前瞻性布局研究，确保不同教育学段平稳过渡。

同时，面向2035年教育现代化，各地须积极应对少子化和老龄化趋势，扎实落实《教育强国建设规划纲要（2024-2035年）》，构建与人口变化相适应的区域教育结构与布局体系，推动区域教育资源优化配置。大多数人口收缩地区应慎重新建中小学校，更多以资源重组和整合优化配置的方式来应对教育需求变化；中心城市、省会城市、城市群地区等人口增加区域，可适量增加新学校。积极盘活闲置教育资产，可将撤并学校转成老年大学、老年课堂、体育中心、文化中心、研学基地等。

根据学龄人口变动情况合理配置教师、教学设备、教育经费等教育资源，提高教育资源利用效率，确保教育公平和可持续发展。促进师生比相对均衡和稳定，适当缩减师范生招生规模，探索实施小班化教学。改进教师调配与退出机制，加强教师培训和考核，着力提高师范生学历层次，优化教师队伍结构，提高教师队伍的专业水平和教育教学能力。根据生源变化、学校布局调整和中小学编制余缺等情况，及时调整学段、学校之间的编制。同时，推动教育资源向农村地区适当倾斜，在工资、住房和优质资源等方面向农村教职工倾斜，增强农村学校岗位的吸引力。稳妥推进学校撤并，保留必要的农村学校和小规模学校，中心村尽量保留小学，初中视学生人数选择保留与重组，方便学生就近就便入学。通过提供教学设备、教师走校、监督管理、互帮互助、合作共享等方式提升小规模学校的教学质量，促进城乡教育均衡发展。探索建立“市县结合”的基础教育管理体制，充分发挥市级政府教育管理职能。

科学调整学制年限与基础教育结构以提高人口素质。例如：可考虑调整中小学教育年限，实行“4年小学+3年初中+3年高中”的基础教育，将高中教育纳入义务教育，实行10年制义务教育；同时，调整中考方式甚至取消中考，推动义务教育阶段学习的连续性与素质教育属性。将中等职业教育撤并整合为高等职业教育，实行3-4年学制。适度扩大本科招生规模，保持4年学制，提倡本硕6年学制和本硕博8年一体化培养。

同时，加强职业教育和职业培训，根据劳动力市场变化需求有针对性地培养各行各业专门技术人才，缓解少子化和老龄化带来的职业教育生源不足和质量不高等现实问题。重视老年教育，构建完善的老年教育体系，开发老龄人力资源，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劳动力短缺问题。创办多种形式和性质的老年大学，根据老年人口需求开发健康教育和社会适应类课程，鼓励民间组织举办营利性或非营利性老年教育机构，为老龄人口的人力资源培训与终生教育提供选择机会和基础保障。

开展精准教学改革，提高教学质量。根据生源减少情况适时优化师生比，加强教师综合技能培训，开展精准教学辅导，提升教学效果与学生学习体验。加大西部偏远地区教育支持力度，积极落实并拓展专项帮扶计划，持续推进重点高校定向招收农村和贫困地区学生的国家专项计划，推进东部发达地区教师向西部流动的支教计划、城市教师向农村地区流动的支教计划，促进区域教育和城乡教育的均衡协调发展。进一步完善人才激励与流动机制，完善中西部高校高端人才津贴补贴制度、乡村教师支持计划等，促进其安心从教，保障城乡教育均衡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