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现代化进程包含诸多教育要素的演进，其中生均教育资源占用数量和质量以及教育资源的使用效益处于基础性地位。教育现代化进程中，通过推进小班化教学不断提高生均教育资源占有的数量和质量，是一项不容忽视的内在规律。早在2010年，《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明确提出，深化课程与教学方法改革，逐步推行小班教学。这是国家第一次正式提出并倡导“小班教学”。2019年发布的《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深化教育教学改革全面提高义务教育质量的意见》提出，精准分析学情，重视差异化教学和个别化指导。要对学生进行差异化教学和个别化指导，前提是要实行小班化教学。2025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在《教育强国建设规划纲要（2024—2035年）》中强调，有序推进小班化教学。小班化教学为新时代建设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打开了突破口，对于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建设现代化教育强国、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具有重要战略意义。

小班化教学是一种班额较小的教育教学活动组织形式，通过控制班级规模对学生进行差异化教学和个别化指导，促进学生个性化发展，培养富有个性的创新型人才。

从义务教育看，改革开放以来经历了普及、基本均衡、优质均衡三个阶段，主要解决提高国民教育素质的问题。从高中阶段教育看，经历了普及、全面普及、特色多样三个阶段，主要是为了满足更多人民群众提高教育水平的需求，从而为经济社会发展奠定高素质人才基础。2000年，全国高中阶段教育毛入学率为42.8%，2010年为82.5%，2020年以来均保持在90%以上。回顾基础教育发展历程，我们可以发现，我国基础教育事业相继完成普及化进程，进入新的发展阶段，发展重点由注重规模、普及率、硬件建设逐渐转向更加关注教育的内容、标准、质量，更加关注本体性价值和人的全面发展、多样发展、个性发展，开启了以优质均衡和尊重个性为特点的高质量发展阶段。

美国田纳西州的STAR项目研究表明，小班教学（13~17名学生）的学生在阅读和数学成绩上显著优于大班教学（22~26名学生）的学生，且这种优势在后续学习中持续存在。江苏省小班化教学的探索显现，小班化教学在有效地对学生因材施教、全面提升教育教学质量等方面具有显著优势。

新中国成立70多年来，中国的经济社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教育的对象也已经发生了改变。可以简单概括为：50—60年代的人，出生在困苦的时代，成长在变革的时代；70—80年代的人，出生在充满活力的时代，成长在日益富裕的时代；1993年以后的人，出生在吃穿不愁的时代，成长在自信自立自我的时代。当前，我们的教育对象主要为1993年以后出生的群体，他们有三个方面的鲜明特点，可以用三个关键词来描述。

第一个关键词为感恩，表现为懂得感恩党和国家的培养，懂得感恩父母长辈的教育引导，但同时因无力回报长辈朴素而又非凡的品牌教育等夙愿，不得不承受着较为沉重的情感负担。第二个关键词为民主，表现为有强烈的话语权要求和参与意识，对教师有较高的期待，但对事物的认识和理解并不深入，有过多的自信、自负。第三个关键词为自立，表现为富有理想，有显著的个性化追求，但是现实感弱。

基于上述分析，得出这样一个基本判断：教育对象正在发生历史性变化，更多追求自己的个性、爱好，注重自己的情感体验。这就要求我们紧紧围绕教育对象的新特征，关注每个学生的发展，为孩子们健康成长提供适合的教育，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从核心价值及理念而言，促进学生个性化发展、培养富有个性且全面发展的创新型人才是小班化教学的核心主张。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明确提出，以应对老龄化、少子化为重点完善人口发展战略，健全覆盖全人群、全生命周期的人口服务体系，促进人口高质量发展。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3年全国出生人口902万人，出生率6.39‰，比2022年减少54万人，人口同比减少208万人，自然增长率为-1.48‰，连续两年负增长。受育龄妇女受教育水平、生育成本等因素影响，全国低生育率将会持续较长时间，人口负增长趋势很难逆转，学龄人口总体规模呈波动下降趋势。

有研究基于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预测发现，2021—2035年我国学龄人口总规模将从3.28亿人持续减少至约2.50亿人，学前、小学、初中、高中的学龄人口将分别在2020年、2023年、2026年、2029年达到峰值，之后呈现快速减少趋势，学龄人口年龄结构也将由“两头小、中间大”的纺锤形结构逐步向“上宽下窄”的倒金字塔结构转变。学龄人口数量减少对教育发展产生直接而深刻的影响。为适应人口结构变化，教育领域必须进行相应变革，要适时提高办学标准，降低生师比，缩小班级规模，实施小班化教学，提高教育教学质量，促进人口高质量发展。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把教育摆在优先发展的战略位置，教育现代化发展总体水平跨入世界中上国家行列，新时代教育事业取得历史性成就、发生格局性变化，但在推进小班化教学过程中仍存在诸多挑战。

作为一种先进的教育理念和组织形式，小班化教学虽在全国一些地方有过试点，但仍存在较多问题，主要体现为以下两点。

一是思想认识滞后。部分地区和教师将小班化等同于小班额班级，认为只要缩减班级规模就是小班化教学，教师的教学策略、课堂教学形态、学生的学习方式等并没有改变，依然采用教师授课“满堂灌”、师生互动少、学生自主探究学习不够的课堂样态。有些地方政府认为小班化教学投入高、效益低，不划算，基于经济学“规模-效益”理念，不愿增加教育资源投入，往往采取班额不变、减少班级数的方式来应对学龄人口的变化，未将适龄学生减少与个性化、多样化的小班化教学结合起来。

二是规划推进方案缺失。20世纪90年代末期以来，上海、北京、南京等曾开展过小班化教学试点，但由于出生人口和外来人口增多等原因，小班化教学被迫停止。目前，国家和地方政府层面并无专门的小班化教学规划方案，仅仅在相关文件中有所涉及，没有具体的推进路径和目标要求。例如，江苏省提及“鼓励有条件的地区适当缩小义务教育班额，探索小班化教学”，上海市提出“小规模学校有效实施小班式教学，促进学校‘小而美’‘小而精’‘小而优’发展”，但主要停留在倡导层面，如何探索实施、规划部署等都没有明确设计，这与《教育强国建设规划纲要（2024—2035年）》要求的有序推进小班化教学存在差距。

较小的班级规模和充足的合格师资供应是小班化教学的前提和基础。近年来，我国全力实施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积极打造“家门口”的优质学校，但在推进小班化教学中仍存在问题，与人民群众“上好学”的需求存在一定差距。

一是班额较大。班级规模会影响学生学习效果和师生互动质量。国际小班化教学实验证实，缩小班级规模对提升学生的学业成绩具有积极效果，特别是在阅读、语言和数学等方面表现更为突出。据《中国教育统计年鉴》（2023）数据显示，2023年，我国小学和初中的平均班额分别是38人和46人，小学有“大班”（56~65人）、“超大班”（66人及以上）1.41万个，占小学班级总数的0.50%；初中“大班”“超大班”6184个，占初中班级总数的0.54%。这一数据与OECD国家2022年平均班额小学20人、初中23人相比，还有较大差距。

二是合格的师资储备不足。小班化教学要求教师关注课堂内每个学生的个性，需要教学观念、教学方法和教学策略等的转变，需要教师关注课堂内部实时发生的变化及师生之间的相互影响。这些活动都对小班化教学教师的专业发展提出了更新、更高的要求，需要加强教师的小班化教学培训，以提高他们的能力和素质。如在美国实验中，成功的学校往往把小班化教学与教师专业发展、教学水平提高结合起来。当前，我国专门针对小班化教学教师的专业培训非常少，教研活动绝大部分都是以学科划分针对大班化教学来设计的，传统的教学规范、教学习惯等具有很强的影响力。例如，关于小班化教学实践的调查显示，许多教师教学观念依然陈旧，教学方法依然落后，虽然做了一些新尝试、新探索，但在小班里教学时仍不由自主回到原来习惯下的大班制教学模式。

教育改革不仅仅是教育自身的问题，还需要社会的广泛支持。“社会支持的形成、强大与优化，是教育改革的必要条件。教育改革的顺畅推进、终获成功且具有可持续效应，若无社会支持则绝无可能。”作为一项重要教育改革，小班化教学顺利推进，需要社会资源的广泛支持。但是，由于配套系统不完善，在推进过程中存在实证实验研究偏少和资源投入压力大等挑战。

一是实证实验研究偏少。小班化教学改革具有很强的专业性，需要科学研究的专业支持。我国已有的关于小班化教学研究更多是侧重于“应然”的思辨性研究，缺乏更为严谨的实验及数据统计分析的“实然”研究，对小班化教学缺乏普遍的指导意义。一篇以文献计量方法对我国1998—2009年小班化研究论文统计显示，小班化教学的规范性和描述性研究比重达93.33%，实证性和定性经验性研究仅为0.44%。新时代要求我们更加注重实验与数据统计分析，更加强调研究的实证性和科学性，在这个方面美国西纳西州的STAR和威斯康星州的SAGE实验提供了很好的范例。

二是资源投入和成本压力较大。相对而言，推进小班化教学，同样规模的学生，需要更多的教师、教室和教学设备等，这些都需要政府增加教育经费投入。美国加州的小班化教学改革虽然取得了显著成效，但也面临着对财政投入的较大需求。该计划每年需要额外投入10亿美元用于教师招聘和教室建设等。浙江省的小班化教学试点每年需要额外投入数千万元用于教室建设和教师招聘。当前受经济下行的影响，一些财政吃紧的县（市、区）政府在保证教育正常运行方面面临一些困难，再增加经费用于推进小班化教学需要更大的决心。

推进小班化教学是一项系统性工程，涉及顶层设计、班级规模、教师专业发展、经费保障等多方面，需要前瞻谋划、整体设计、分步推进。

一是树立正确的教育理念。要充分认识到小班化教学不仅仅是班级人数少，也是教育理念的转变、教学策略的改进、教学评价的重构、个性化发展的彰显，更是在先进理念指导下的培养创新型人才的实践活动。政府要转变经济学“规模-效益”理念，从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战略高度出发，深刻认识到开展小班化教学之于个性化、创新型人才培养的重大意义及价值，将开展小班化教学视为教育现代化和教育强国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各方面加大支持力度。

二是制定小班化教学行动方案。小班化教学不仅是微观层面班级形式的转变，更是国家基础教育体系的整体性变革，需要政府和教育部门加强顶层设计，将“有序推进小班化教学”的要求，细化实化为改革行动方案和路线图，研制小班化教学行动和建设标准，分城乡、分区域、分学段逐步推进，因地制宜、因校制宜开展小班化教育试点。如经济发达省份有条件的城区和乡村地区以及学龄人口下降较快的地区，可在幼儿园至小学1~3年级学段先行启动小班化教学试点，以一定体量的小班化教学开展实验探索，评估效果后再向小学高年级和初中延伸。其他地区可以开展一些研讨活动，适度进行思想动员和舆论准备。

一是控制班级规模人数。“小班化”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具体小到什么程度才算“小班”，至今并无共识。有研究测算出，平均班额对学生成绩影响的边际效益最佳范围是21~30人。西方发达国家小学平均班额维持在18至23人之间。上海市教委曾规定，实施小班化教学的小学、初中各年级班级学额一般为30人。北京开展小班化教学改革时，平均班额不足25人。基于数据的比较分析，建议以乡村学校和有条件的城镇学校为主，分阶段有序缩减班级规模，到2029年消除大班额，平均班额小学不超过33人、初中不超过38人；到2035年小学25人以内、初中30人以内。

二是依据班师比配置教师。已有研究表明，生师比与学生学业成绩呈负相关，生师比下降不仅能提升学生学业成绩，还能提高家长参与学校事务的成效。鉴于班师比核定方式对控制班额，以及满足小班化教学更有效，编办、教育、财政等部门要积极向主管部门反映，争取上级部门政策支持，修订现行只按生师比核编的标准，将小班化教学编制标准由“生师比”转化为“班师比”，允许地方政府探索实行按小班化教学班师比核定教师配备数额。例如：山东省小学每年级（教学班）配备2.4名，初中每年级（教学班）配备3.7名；云南省按照不低于1∶2的班级与教职工比例核定教职工编制。

一是加强小班化教学教师专业培训。实施“个性化职业发展路径”“全员卓越教师”等计划，帮助教师掌握多样化技能，使其能够灵活应对学生个性化培养需求。在教师培训计划中增设小班化教学教师培训计划，创新培训机制，定期对小班化教学教师开展学科培训和全科培训，围绕教学策略（合作学习、高阶思维等）、学科教学法等开展专业培训和校本研修，转变教师的教学观念，全面提升教师专业素养与技巧训练水平。面对乡村开展小班化教学师资不足的实际，师范院校可创新培养模式，优化课程设置，采用“学科培养+学科特长+实践领域小班化教学”模式，加强全科型教师培养，探索全科教学和包班制教学模式，打造一专多能小班教师队伍。

二是构建差异化、多样化课堂教学样态。小班化教学具有生均占有资源较大、师生互动活动机会较频繁、教师课堂认知负荷较少等优势。教师要针对每个学生的个性、爱好，采用活动教学、分层教学、合作教学等方式，设计个性化的教学活动，打造个性化、差异化、多样化的课堂教学样态，充分发展学生的个性和创造力。例如：新西兰在小班中广泛采用“项目式学习”，引导学生进行探究性学习，注重培养学生的批判性思维和创造能力；芬兰在小班化教学中运用“现象式教学”，强调跨学科整合和实践应用。

一是加强实验实证研究。深化小班化教学研究，探索在全国教育科学规划和地方教育科学规划中设置小班化教学研究专项，吸引高校、科研院所专家和中小学教师参与课题研究，围绕班额规模、师资数量与质量、实施最佳学段、课程教材、教学规律等基本问题，开展实验与数据统计分析的实证研究，提升研究的循证品质，为政府小班化教学决策提供数据支撑和实验支持。成立小班化教学研究中心、小班化教学研究会、小班化教学实验区（校）等组织，开展专题研讨、教研等，进一步拓展和深化小班化教学研究。

二是健全经费保障机制。推进小校（园）小班建设，与之对应的就是提高生均经费，进一步增加教育投入。要树立质量优先观念，不能单纯地随招生数量减少而降低教育经费投入总量，让学校有相对宽松的经费保障来提高办学质量和教育现代化水平。改变生均拨款方式，在保障正常运行前提下实行以小班化教学班级拨款模式，可实施规模拨款“基准+专项”方式，为小班化教学提供经费支持。为保障小班化教学改革的顺利推进，一些国家和地区的有益做法可资借鉴。例如：芬兰将小班化教学作为优先项目，专门增加教育预算；丹麦地方政府根据当地需求调整教育预算，设立专项资金支持小班化教学的建设和发展；我国南京市在21世纪初期规定，对实施小班化教学的学校，不管班级规模人数多少，政府一律按照每班50人补齐经费，并且这些补助经费不包括基本建设、教师培训等方面的经费。